折冲将军甘兴霸

如果要走进光明,就必须先渡过漫长的黑夜。

【底特律】一些片段

关于汉克,卡菈和马库斯

死亡是逃避孤独的唯一方法




1.死亡

他甩了一下枪,接着是第二下。

一股剧烈到让他颤抖的感情冲上了他的颅骨,在他的脑海里肆虐,像寒冷冰原上的剔骨狂风,像从地心喷涌而出的炽热岩浆。那种感觉过于强烈,像有人一瞬间抽干了他的脑髓,他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,甚至拿不稳自己的枪。那东西在他喉咙里翻滚着,只差一颗子弹,就能从他七窍里溢出来,他不知道那到底是爱意还是恨意。

亦或两者皆有,亦或这两者在他们之间本就是没有区别的。

 

他爱过康纳吗?他不知道。

他唯一知道的是,康纳死了,便从新的皮囊里复生,如此循环,仿佛一个永不知厌倦的玩笑。

皮囊丝毫不变,连发丝都还原得仿佛丈量。唯一受到影响的只有汉克·安德森,他昨日为他流下的眼泪,今天便在新的敲门声中变作泡影,他昨日从胸腔里掏出的感情,今天便只是一摊毫无作用的烂泥,无人问津,可笑至极。

人类的爱恨在仿生人眼中是否就是如此廉价?

那些他们喝过的酒,都变作穿肠毒药,那些他们说过的话,都变作恶毒讽刺,那些他们走过的路,都变作万丈深渊。

 

“如果我开枪,会怎么样?”他这样问。

康纳看了他一眼,像以往的无数个康纳一样回答:

“我会被销毁,模拟生命会派出新的康纳,下载我的记忆,然后取代我。”

他甚至连LED的颜色都没有变过——他们都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。

 

够了。

他已经厌烦了这个玩笑。汉克想,别再来了,他真的已经受够了。

他只想结束这一切——只需要一颗子弹。

 

康纳睁大了眼睛,他太阳穴上的LED灯似乎变了一下颜色,汉克没看清是什么颜色,不过他已经不关心这个了。

那颗子弹从汉克自己的脑袋里面穿出去,让他压抑着的,哽在喉咙里的那些感情从七窍里流出来,哗啦啦洒了一地。

 

 

 

2.逃避

她们行走在雪地中。

爱丽丝并没有东张西望,她有些害怕,但她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紧紧地跟在卡菈身侧,努力地跟上她的脚步。孩童的体温要比成年人偏高一点,卡菈握着她温暖的小小手指,便在这冰天雪地中获得了无限的勇气。

她们已经走了很久了,可卡菈注意到爱丽丝一句话都没有说。

“你还好吗?”她关切道。

“……”爱丽丝似乎整张脸都被冻僵了,她在卡菈手心里微微地打了个寒战,然后回答她,“我,我感觉好冷……”

也就是在那一瞬间,卡菈第一次产生了动摇。

——她知道YK500的冷热模拟应该怎样关闭。

 

她怎么会因为爱丽丝是一个仿生人而不再爱她?

她只是恐惧,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,那恐惧来自于仿生人的诅咒——你爱我,只因为我希望你爱我。卡菈本以为爱丽丝是人类——人类并非总是令人喜爱,但他们的感情是自发的,是不受控制的,这感情在孩童身上尤其纯粹,热烈动人,渺小又惹人怜爱,像冰原上的火种,像极夜中的明星。

那张说明书上面的描述被她藏进了程序最底层的废弃代码里,可它们永远存在那里,仿生人看见了,仿生人就永远不会忘记——

【YK500,最完美的孩子,她甚至会比你的亲生孩子更加爱你。】

爱丽丝是真的爱她吗?如同一个人类一样毫无保留地爱她,就像卡菈爱她一样?还是因为那是写在她的底层代码里的指令——那些没有期限的承诺,那些相依为命的白昼和夜晚,那些天真的问题和回答,她靠它们中传达出来的爱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母亲——它们当然是发自内心的,它们怎么可能不是爱丽丝的心里话?

她不能接受这个,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,她都无法忍受。

 

-卡菈,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?

-是的,我们会一直在一起。

-永远?

-永远。

 

——爱丽丝,我的爱丽丝,我当然会毫无理由地爱你,只因为你是爱丽丝,是我的女儿,是我的一切,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,只求你能感受到我的爱——可在我最深最自私的梦里,我还会奢求你能如我一般地爱我。

哪怕一丝一毫。

 

所以卡菈只是抓住了她的手,像每一个人类母亲那样关爱她的人类女儿。

“爱丽丝,你还能坚持吗?”她问道。

“好的,我可以坚持。”爱丽丝仰起头回答她。

她紧紧地握着爱丽丝的手——她没有关掉爱丽丝的冷热模拟。

 

 

 

3.孤独

他坐在卡尔的床前,低下头,把自己的脸埋进掌心里。

这是一个表露出脆弱的动作,马库斯很少这样,他从不把自己的痛苦展露给别人看。

可是卡尔不一样,卡尔是他灵魂连接着的那颗星球,是颗马上就要死去的白矮星,衰老脆弱,触不可及,可是这依然不会影响它的璀璨绚烂,每个夜晚里,它都照亮着马库斯,让他能够获得短暂的安眠。

卡尔缓慢地伸出那只枯萎的手臂,这动作惊醒了马库斯,他握住了这只手,询问他是否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。

年老的画家笑了笑。“我觉得你抢走了我的问题,这里需要关心的人可不是我这个糟老头子,”他关切地看向他的孩子,“马库斯,你遇到什么难题了吗?”

马库斯显然有些心烦意乱,他问:“卡尔——我真的是在解放仿生人吗?”

卡尔说:“你怎么会这样想?”

“他们只是跟随我,听从我,”马库斯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,“有的时候,我觉得我并不是在解放他们——我只是让他们的主人从人类变成了我自己。”

卡尔皱起眉毛看他,带一点沉思:“那你想要的是什么?你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吗?”

马库斯愣了一两秒,他在思考——以他的处理器级别来说,这个问题花费了他相当久的时间,然后,他有些迟疑地说道:“我希望他们都能独立思考,能获得尊重——能成为人类。”

卡尔:“你不喜欢作为领导者的感觉?”

“不,”马库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,“领导者总是遥不可及的:他们崇拜我,同时他们也在远离我。”

他把拳头握紧,然后又松开:“我看待我的同胞如同兄弟姐妹,可是他们喜爱我,却如同供奉一尊偶像,我……我不喜欢那种感觉。”

卡尔似是叹息似是愁苦地瞅了他好一会儿,“马库斯,我的好孩子,”他有些忧虑地说,“我时常为你感到担忧——你实在是太像人类了。”

马库斯看了一眼卡尔脸上的表情:“这样不好吗?”

“不,当然不是,只是我不希望你这么早就明白这种感觉——”

马库斯问:“那是什么?”

卡尔说:“那是孤独。”

 

“人类都是孤独的,孤独而来,孤独而去,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。”

马库斯看出来卡尔的神色有些落寞,和他以往每一次提起李奥时候的神色一样,于是他说:“……我会陪伴你的,卡尔。”

“傻孩子,”卡尔笑了笑,欣慰又苦涩,“你的身边难道没有朋友陪伴你吗?可是你依然会感到孤独,不是吗?”

 

“这感觉是不会停止的,只要你的生命还没有停止,你的思考还能继续,它就不会停止。无人的时候,你会感到孤独,许多人包围着你,你也会感到孤独。这正是伴随我们一生的,属于人类的诅咒。”

 

“先生,你还好吗?”那位新的仿生人管家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。

马库斯如同忽然惊醒一般抬起头,顿了一下,然后他说:“不,我没事……谢谢。”


他道了别,然后离开了卡尔的家。

年轻的仿生人首领把手插进大衣兜里,快步走过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关门息业的店铺。无人机在街道的另一头发出电子合成的通报声,有一根路灯出了点线路问题,在黯淡沉闷的夜色里闪烁个不停。

而他只是沉默地走过行人渐少的街道,像是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。落日昏黄的斜晖照着他的侧脸,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茫然。

他的疑问已经获得了解答,可随之而来的,苦涩的空虚填满了他。


他是行走在地上的个体,是不能够被理解的人类。

是先驱者,是受难者,是牺牲者,是献祭者。

是渺渺的冰冷星系中,唯一一颗燃烧着的孤独恒星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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